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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日後。
烈陽高懸, 彩雲漫卷，天朗氣清，惠風和暢。
明亮的日光給眼前每處景致都鍍上了層暖融融的金邊, 一團團一群群著青白衣裳的弟子們結伴而來, 於今日用作比試場地的蓮臺周圍次第落座，熙熙攘攘, 笑語不斷, 似乎是在感慨著今日這好得出奇的天氣。
東面的席位比其他三面都要高出一些，是專門為掌門、長老與他們各自的真傳弟子所陳設的，相比起座無虛席的弟子位, 這一面難免顯得有些冷清——畢竟春會並非年度大比, 只是宗門內的季度小比而已, 極少會半路殺出佼佼者, 因此, 除了掌門務必出席鎮場之外, 無心收徒的長老可能全程都不會出面, 而是由座下真傳弟子代勞。
不過, 懷陽劍尊雖然還沒到場，但李朝河和雲嬈倒是早早地就到了自己的位置上，只是兩人的臉色不同於別個弟子的興高采烈, 反而都顯得有些懨懨的。
尤其是李朝河，眼下兩道烏黑, 像是熬了兩三個大夜沒睡一樣，額頭上就差直接寫著“萎靡不振”四個大字了。
“我說師兄啊, 你昨天去別的宗門偷劍譜了嗎？怎麽這副樣子？”雲嬈揉了揉眼睛, 小聲地嘲笑身邊的萎靡青年。
“我呸！你師兄我是在幹正事！”李朝河抱胸輕聲哼哼，“我這兩晚啊, 可都是睡在藏書閣的。”
“從前考心法理論的時候也沒見您老這麽用功啊。”
“那可不，為了搞清楚那座莫名出現的小山，你師兄我可t是很努力的。”
“所以，可查出什麽來了？”
“你別說，還真有。”李朝河縮著肩膀，朝雲嬈湊近過來，神神秘秘道，“你聽說過...屍山嗎？”
他微暖的口息呵在雲嬈的耳廓上，卻莫名有種叫人後頸發涼、心驚膽顫的感覺，雲嬈咽了一口口水，有些緊張地瞥他一眼：“聽上去好爛俗，什麽東西？”
“傳說，因高山密林淒清陰寒，經常會被當作亂葬崗來安葬無人認領或是不能現世的屍體。這些屍體中，有些被冤殺或是不甘死去的人會化成怨魂惡鬼，但他們的靈魂會被禁錮在這座山裏頭，不得離去。”
“直到這座山上的屍體越來越多，覆蓋了整座山丘...那裏就成為了一座被鬼氣蒸騰的‘屍山’。因為鬼魂是在兩界之間反覆掙紮著，所以這座山也立於兩界之間，忽隱忽現。每到晚上，靠近這座山的人就會——”
“小嬈。”
李朝河與雲嬈的耳語突然被一個橫插進來的聲音打斷了。
兩個湊在一起的腦袋一齊回過頭去，先是瞧見了一襲紫色的衣角，眼巴巴地朝上看過去，明鵲那張容色昳麗的臉龐就跳入了眼簾。
她今日顯然是好好打扮過的，一身窄袖束腰的利落紫袍，長發用簪子高高挽起，高領掩蓋之下，仍能窺見一截白玉凝脂似的細頸，瞧著當真是明艷至極，直把李朝河看得一楞一楞的，扭頭訥訥問雲嬈：“額...這位是...”
“噢，忘記同師兄說了！”雲嬈正忙著拉明鵲到自己另一側的位置上坐下，聞言一拍腦袋，恍然道，“這位就是通天門派來的使者，姬鵲前輩。”
明鵲眼睫一斂，露出個不鹹不淡的笑來，應言沖他微微頷首：“李道友，幸會。”
沒想到，這一套引薦下來，李朝河臉上本是八面玲瓏的笑容卻是突然僵了一下，隨即眸色淡了下來，但仍是勾著唇角開朗道：“幸會幸會，姬使者！”
這一番其實並不顯見的表情變化，還是被明鵲捕捉到了。
——他似乎...不太喜歡通天門的人？
即使明明知道目前的通天門在修仙界，還有著絕對的權威和不容置疑的正面形象，但這個念頭確確實實就是第一個跳到明鵲腦海裏的。
為什麽？難道這個人知道什麽嗎？
她探究的目光從那張笑得明朗的臉上一閃而過，沖李朝河再禮貌地一頷首，就坐正了身子，看向下方熙熙攘攘的人堆裏，似乎在找尋誰的身影。
雲嬈狀似無意道：“內門的弟子坐北側，在右手邊呢。”
明鵲聞言，朝著右手邊的座位定睛看去，果然看到了坐在第二排最中央的謝驚堂。不過，她沒能看清楚他的臉，因為他的身邊正圍著一圈身姿窈窕的姑娘和勾肩搭背的少年，因此她是從他頭上那枚用來束發的銀扣認出來的。
那枚銀扣還是前些日子練功時，他因找不到先前被他亂丟的發帶而發脾氣，她為了求個清凈而隨手拿來哄他的，反正她手中向來不缺這些飾品之類的東西——這可能也是她和謝驚堂為數不多的共同點了，照雲嬈的話說，就是喜歡臭美和打扮。
她記得很清楚，那發扣的形狀是一條生了鳥羽的盤繞巨蟒，於搭扣處首尾相銜，蛇目處嵌了一枚碧色晶石作為機關，十分獨特，絕對不會錯認。
此時，那枚發扣就在少年的黑發之中閃爍著冽冽寒光，而戴著她給的發扣的謝驚堂，卻被圍在一群漂亮姑娘當中，一會兒被遞水，一會兒被送點小玩意兒，橫看豎看都頗有點談笑風聲的意思。
明鵲不知道怎麽形容目前的心情——很微妙，微妙到這種心情可能都顯露到了臉上，以至於連雲嬈都多看了她兩眼，然後對她哂笑了一聲。
“謝師弟先前雖然也因為好相貌招過不少姑娘，不過也沒有今日這麽...”雲嬈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詞，“我猜，可能是她們意識到他有可能會變成真傳，生出了些攀附結交的心思。世上沒有不漏風的墻，師尊看好他的這件事，大家多多少少都能回過味來。”
雲嬈這番話的意思是，這群人，尤其是這些姑娘們，圍著謝驚堂並不完全是因為有好感，主要其實還是為了給這位也許即將要發達了的同門留下點好印象，以便之後拜托他幫忙。
畢竟真傳和內門的差距可比一般人想象中要的大得多了，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區別。內門弟子一旦成為真傳，就意味著即將得到更多的修煉資源和更好的教導，除此之外，還能有結交更多其他門派真傳弟子的機會，拓展家族人脈，這才是為何許多內門弟子擠破了頭都想成為真傳的原因。
如果謝驚堂真的成為了真傳，那麽只要能同他混熟點，之後拜托他在懷陽劍尊和長老那邊美言兩句，也可謂是受益無窮了。
明鵲眼波微動：“有上趕著巴結的，自然也有看不慣的。”邊說著，她的視線邊向謝驚堂周圍掃了一圈，只是這麽一眼，就能見到不少臉上隱隱帶著不滿神色，偷偷覷著謝驚堂的，“還沒開始之前就這麽招搖，其實並不是好事。”
不過，從小被捧到大的謝小公子顯然是不太懂人情世故的，也沒註意到那些窺探不滿的眼光。他雖不耐煩被這麽一堆人簇擁著，可也毫無辦法，冷著一張臉不搭理他們又沒用——照內門女弟子們內部口口相傳的說法，“謝師弟故意板著一張俏臉才算別有風味呢”——到最後實在沒辦法了，他只能擰著眉頭黑了臉，擡手撥開面前湊過來的兩張臉，擡頭朝著東面的上席看過去。
於是，明鵲的視線兜兜轉轉一圈回來，措不及防地，就與那雙琥珀似的淺瞳對上了。
春風長嘯，那少年仰起頭，粼粼若水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投過來，那一剎那，仿佛連時間都靜止了，周圍喧鬧的嘈雜都已隱去，對視的那幾個呼吸被無限拉長，隔著那麽遠的距離，明鵲卻偏偏能看清他眼中透露出的殷切話語——
“救、救、我！我受不了了！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，謝師弟那是什麽表情啊。”身邊的雲嬈瞧見了，沒忍住發出驚天爆笑，“看上去好可憐，好像山下那條流浪的小黃狗啊。”
明鵲聽到這話，也沒忍住勾起了唇角。雲嬈這句話倒是和她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，謝驚堂賣乖的時候，完全就跟眼睛水汪汪的小犬沒區別嘛！
可惜，她作為一介做客的外來人，此時也是力不從心，只怕是幫不了他了。
一旁原本在笑不嘻嘻看熱鬧的李朝河，見狀倒是湊過來安慰道：“無妨，師尊給我傳音，說是馬上就要過來了，他們鬧不了多久的。”
果然，沒半盞茶功夫，懷陽劍尊就踩著淩霄劍悠悠然地從天上飄過來了，身後還跟著一眾長老。
罡風頓起，所有弟子立刻站起，肅容整衣，朝著天上就齊齊地彎腰作揖，齊聲道：“參見宗主，參見長老！”
趁著眾人一疊聲行禮的時候，雲嬈垂著臉朝明鵲悄悄靠過來，低聲道：“鵲姐姐，阿諺可有給你傳音？他那裏情況怎麽樣了？”
“暫時沒出什麽狀況。”明鵲道，“大概還有半日，就能到達虞山附近，他可能會在虞山那裏找地方歇歇腳，再在周圍打聽一些情況。”
頓了頓，她放柔了聲音，有些生硬地安慰道：“不用太過擔心，你囑咐過他保守行事，他既然答應了你，應當也不會騙你的，不至於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，缺胳膊少腿的，你放寬心。”
雲嬈：“...好！姐姐，你還挺會安慰人的，下次還是別安慰了。”
明鵲：“......”
兩個人的對話就中止到這裏，因為懷陽劍尊和各個到場的長老已經依次入座，眾弟子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，等待著此次春會的開幕儀式。
然後便是懷陽劍尊簡單致辭了一通之後，宣布春會正式開始。
劍回宗作為東南地區一帶的劍道大宗，弟子眾多，烏泱泱的一片，明鵲也搞不太清楚比試的規則和順序，只大概知道先是外門對外門，再是外門對內門，內門對內門，若有膽子大點的內門弟子敢於主動挑戰真傳弟子，那說不定還有加時賽。
不過，她本來也不是抱著什麽“t友好交流”“文明觀賽”的心態來看的，從始至終她跑到這裏，想要看的也就只有一個人而已。於是，在這場春會的前大半個時辰裏頭，從她半闔的眼皮底下看過去，就是流水般的“菜嘰”（雲嬈語）端上來，又流水般地端下去......
直到負責記錄勝負的弟子終於高聲喊出了“謝驚堂”這個名字，她才揉了揉眉心，算是坐直了些，把視線朝蓮臺中央投過去，定在中央那個提劍的挺拔背影上，隱隱流露出幾分認真來。
不得不說，同為一個宗門的弟子，內門與外門的弟子的差距，簡直比人與豬都要大。那個在一眾外門弟子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，在謝驚堂的手下甚至走不過十招。在看見那翠衣少年脊背打直，握劍抱拳時的漂亮姿態，明鵲肘撐膝，手支頤，眉眼半斂著，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出來。
這個笑容，在看謝驚堂與其他內門弟子比試連勝了五場的過程中，就一直沒有消失過，這種難得一見的狀態甚至把系統都炸了出來，滿是揶揄地調侃她：“喲，這麽高興？”
這算高興嗎？明鵲不知道。她只是感覺心尖像被什麽東西一下下小幅度地輕叩著，叩出一疊聲輕靈的空響，飄飄忽忽的，帶著一點可以稱之為驕傲的暖意，幾乎像是要飛起來。
這人表現得這樣好，也是應該的，不是麽？畢竟，這可是她手把手帶出來的人，她第一個救下的人，第一個教導的人，無論如何都該是出類拔萃的，她的眼光不會出錯，不是麽？
就在這一剎那，明鵲好像恍惚忘記了“謝驚堂”只是她的一個任務，一個曾被她嫌棄過麻煩的，不得不完成的任務。
當那個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影子印在她的眼底的瞬間，她已經開始下意識將“謝驚堂”這個人歸為了她的人，她第一個是被迫、也是自願變得密不可分的人。
這段時間的努力沒有白費，他的確是截至目前上場之後表現最為精彩的一個弟子。按照雲嬈的說法，他只要能連贏其餘內門弟子十場，那麽他破格成為真傳的事情基本就不會再有大的異議。
第六場，是對於鶯歌。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，時隔十日，謝驚堂再次對上這位老對手，出招明顯比先前要利落幹脆了許多，直擊對方弱點，劍光如雪，毫不留手，招招都逼向死穴。
這一次，他也沒有再學她的劍招，而是用了一種眾人從來沒見過的刁鉆招式，只一劍，就終結了兩人之間的比試。
“咦？”明鵲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個疑惑的聲音，仿佛是某個長老在同宗主說話，“懷陽，這是什麽招式，我倒是沒見過，好生詭譎啊。”
“瞧著不像傳統的劍招。”另一個長老插話道，“更柔，也更靈巧一些，削弱了劍之淩厲剛硬，轉而強調了輕靈宛轉，感覺倒有點像是...鞭法慣用的路數？”
明鵲聽到這裏，不動神色地挑起半邊眉：這個有點識貨。
又聽一個長老不讚同的聲音：“可是劍修，劍者，劍也！劍道最可貴的不正是劍之泠冽，劍之豪俠嗎？如此迂回多思，反而沒有了劍修的心氣，這小子，走偏，走偏了呀！哎！”
說的什麽屁話，文縐縐的，迂腐得要命。明鵲眉毛又放下來了，恢覆了面無表情，心想。這老頭懂個蜘蛛卵，凈會咬文嚼字！
“誒，端清，你此言差矣。”懷陽劍尊總算是開口了，含著點要笑不笑的語氣，“一千個劍修對劍道都有一千種理解，無論如何，往俗了說，修行總還是要以變強為目的。這套劍法雖然稱不上清正傳統，但顯然更適合這個弟子，能最大化發揮他的優勢，不是麽？”
仔細聽去，能聽出懷陽劍尊語氣中的欣慰來。也許他也記得他曾教導謝驚堂的那一番話，“把劣勢轉為優勢”，並親眼看到了這個弟子將這句話化為實踐，為他的教導做出了最好的註解，這也正是為人師表最高的意義所在。
宗主果然還是宗主，最有眼光。明鵲在心中默默讚同。
“他明明是火屬，卻摒棄了一般火屬修士那種剛硬而直接的攻擊方式，轉而采用這種靈宛似水的劍招，以柔克剛，萬化千變，‘水火交融’，還真是有意思。就是不知道，這套劍法是哪裏學來的。”
方才第一個說話的長老又笑呵呵開口了：“這孩子瞧著天賦這樣好，也許是自己琢磨出來的。這倒也好，度身定制，別人學也學不去，豈不妙哉？”
第二個說話的長老也應和：“嗯，這人不錯，這人不錯，今天過來一趟沒白來，懷陽啊，儒牙呀，這孩子你們倆多半沒看上吧？你沒看上本座可就要走了啊！”
那位第一個說話的、名叫儒牙的長老急道：“誒誒誒！怎麽你就要走了？你慢著，是我先註意他的，慎鳴，你莫要同老夫耍無賴啊！”
懷陽劍尊溫文爾雅，語帶笑音，像是早有預料：“別想了，這個小弟子本尊早就定下來了。”
儒牙長老：“...懷陽，你不早說？你這事做得真不地道，我以後外出挖靈草回來不給你帶了。”
慎鳴長老：“什麽？什麽？懷陽你說什麽？老夫耳背，聽不清話啊！沒人要是吧？”
身後幾個長輩鬧哄哄地吵成一片，不知不覺，在這樣溫馨和樂的哄鬧間隙，謝驚堂已經同第九位對手越陳完成了比試。
這一回合，謝驚堂只是險勝而已，除了有連續比試，難免疲憊的原因之外，主要還是因為越陳的水平相當不錯。作為木靈根的修士，在被謝驚堂這個火屬天生克制的情況下，仍然能走過數十近百招，可見他的基本功之紮實，修為之深厚。
比試進行到這裏，其實大部分人心裏其實都已經有了結果了，不出意外，謝驚堂即將就要連勝十場，以年紀最小、資歷最淺的內門弟子之身，成為本場春會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，走向康莊坦途。
雲嬈從剛剛就一直分心聽著後面幾個長老吵架，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：“哈，謝師弟要是知道自己在師尊和長老們這裏這麽搶手，估計要樂死了。”
明鵲盯了這麽久也有些累了，聽著雲嬈說笑，難免精神有些松懈下來。
樂死歸樂死，反正不會高興在臉上，估計就是抱著手臂，一副“這都是本少爺應得的”的嘚瑟表情吧...她壓了壓唇角，試圖把太明顯的笑意壓下去，但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了。
然而，古人言，樂極生悲，肯定是有道理的。
就在所有人都其樂融融的這一刻，變故陡生，從弟子席中，突然傳出了一聲驚恐萬分的尖叫，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。
明鵲霎那間迅速回轉過視線，映入眼簾的，卻是蓮臺碎裂所濺起的萬千石塊灰土，伴隨著震天駭地的一聲巨響，在十數根飛舞的章魚肉/肢之間，那個瘦長的翠色背影如青雀般騰躍而起，終於隱沒在了重重的煙塵之中。
......
“儒牙長老，我師尊情況怎麽樣？！”
雲嬈好不容易在弟子局門前逮到了宗中唯一一個精通醫術，因此現在忙得焦頭爛額的儒牙長老，也顧不得什麽弟子禮儀了，紅著眼一疊聲地問：“我瞧見他似乎是吐血了，現在可好些了？”
“你別急，別急啊！”儒牙素日就挺喜歡雲嬈這個可愛活潑的小姑娘的，此時也沒計較她的失禮，連忙安撫道：
“你師尊只是為了緊急召出防護壁而一時間調用了太多靈力，又措不及防被那個異化的弟子重創了壁壘，才會有些經脈受損，不打緊的，他已經去閉關了，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。”
說到這裏，他長嘆了一口氣，仿佛對於當時的場景還是有些心有餘悸：“只是，怎麽會突然發生那樣的事情呢，就一眨眼，一個上一刻還好端端的正常人，突然就變成了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，甚至連防備都防備不及，哎！”
“這才是‘異化’的可怕之處啊。”雲嬈垂下臉，聲音竭力平靜，但仍有些止不住的顫抖，“一個眨眼，就t變成另外一個人，沒有任何征兆，也沒有任何防範...”
儒牙長老搖頭唏噓：“那幾個異化的弟子，你們現在帶到哪裏去了？可還活著？”
“活著。現在在慎行堂底下的地牢裏，用捆仙索捆著呢，我安排了三隊弟子三班倒地看守，應該不會出問題。”李朝河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，一身烏漆麻棗灰頭土臉的，顯然是忙得什麽都顧不上了，“就等長老發落訊問了。”
“訊問的事你們聽慎鳴長老的吩咐安排就好。”儒牙長老有些疲倦地頷首，“先不聊了，本座是過來看那個姓謝的小弟子的。先前都沒顧得上他，他可還好麽？”
這廂話音剛落，幾步外弟子居的門就被從裏頭推開了。
左手臂上包著厚實繃帶，滿臉蒼白的謝驚堂依靠在門口，身後站著的，赫然是那個紫衣黑發、滿臉冷漠的通天門使者。
“長老，師兄，師姐，弟子沒有大恙。”沒等眾人開口訊問，謝驚堂就率先開口，聲線崩得很緊，“現在先不用管我，我們得馬上去地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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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日後。
烈陽高懸, 彩雲漫卷，天朗氣清，惠風和暢。
明亮的日光給眼前每處景致都鍍上了層暖融融的金邊, 一團團一群群著青白衣裳的弟子們結伴而來, 於今日用作比試場地的蓮臺周圍次第落座，熙熙攘攘, 笑語不斷, 似乎是在感慨著今日這好得出奇的天氣。
東面的席位比其他三面都要高出一些，是專門為掌門、長老與他們各自的真傳弟子所陳設的，相比起座無虛席的弟子位, 這一面難免顯得有些冷清——畢竟春會並非年度大比, 只是宗門內的季度小比而已, 極少會半路殺出佼佼者, 因此, 除了掌門務必出席鎮場之外, 無心收徒的長老可能全程都不會出面, 而是由座下真傳弟子代勞。
不過, 懷陽劍尊雖然還沒到場，但李朝河和雲嬈倒是早早地就到了自己的位置上，只是兩人的臉色不同於別個弟子的興高采烈, 反而都顯得有些懨懨的。
尤其是李朝河，眼下兩道烏黑, 像是熬了兩三個大夜沒睡一樣，額頭上就差直接寫著“萎靡不振”四個大字了。
“我說師兄啊, 你昨天去別的宗門偷劍譜了嗎？怎麽這副樣子？”雲嬈揉了揉眼睛, 小聲地嘲笑身邊的萎靡青年。
“我呸！你師兄我是在幹正事！”李朝河抱胸輕聲哼哼，“我這兩晚啊, 可都是睡在藏書閣的。”
“從前考心法理論的時候也沒見您老這麽用功啊。”
“那可不，為了搞清楚那座莫名出現的小山，你師兄我可t是很努力的。”
“所以，可查出什麽來了？”
“你別說，還真有。”李朝河縮著肩膀，朝雲嬈湊近過來，神神秘秘道，“你聽說過...屍山嗎？”
他微暖的口息呵在雲嬈的耳廓上，卻莫名有種叫人後頸發涼、心驚膽顫的感覺，雲嬈咽了一口口水，有些緊張地瞥他一眼：“聽上去好爛俗，什麽東西？”
“傳說，因高山密林淒清陰寒，經常會被當作亂葬崗來安葬無人認領或是不能現世的屍體。這些屍體中，有些被冤殺或是不甘死去的人會化成怨魂惡鬼，但他們的靈魂會被禁錮在這座山裏頭，不得離去。”
“直到這座山上的屍體越來越多，覆蓋了整座山丘...那裏就成為了一座被鬼氣蒸騰的‘屍山’。因為鬼魂是在兩界之間反覆掙紮著，所以這座山也立於兩界之間，忽隱忽現。每到晚上，靠近這座山的人就會——”
“小嬈。”
李朝河與雲嬈的耳語突然被一個橫插進來的聲音打斷了。
兩個湊在一起的腦袋一齊回過頭去，先是瞧見了一襲紫色的衣角，眼巴巴地朝上看過去，明鵲那張容色昳麗的臉龐就跳入了眼簾。
她今日顯然是好好打扮過的，一身窄袖束腰的利落紫袍，長發用簪子高高挽起，高領掩蓋之下，仍能窺見一截白玉凝脂似的細頸，瞧著當真是明艷至極，直把李朝河看得一楞一楞的，扭頭訥訥問雲嬈：“額...這位是...”
“噢，忘記同師兄說了！”雲嬈正忙著拉明鵲到自己另一側的位置上坐下，聞言一拍腦袋，恍然道，“這位就是通天門派來的使者，姬鵲前輩。”
明鵲眼睫一斂，露出個不鹹不淡的笑來，應言沖他微微頷首：“李道友，幸會。”
沒想到，這一套引薦下來，李朝河臉上本是八面玲瓏的笑容卻是突然僵了一下，隨即眸色淡了下來，但仍是勾著唇角開朗道：“幸會幸會，姬使者！”
這一番其實並不顯見的表情變化，還是被明鵲捕捉到了。
——他似乎...不太喜歡通天門的人？
即使明明知道目前的通天門在修仙界，還有著絕對的權威和不容置疑的正面形象，但這個念頭確確實實就是第一個跳到明鵲腦海裏的。
為什麽？難道這個人知道什麽嗎？
她探究的目光從那張笑得明朗的臉上一閃而過，沖李朝河再禮貌地一頷首，就坐正了身子，看向下方熙熙攘攘的人堆裏，似乎在找尋誰的身影。
雲嬈狀似無意道：“內門的弟子坐北側，在右手邊呢。”
明鵲聞言，朝著右手邊的座位定睛看去，果然看到了坐在第二排最中央的謝驚堂。不過，她沒能看清楚他的臉，因為他的身邊正圍著一圈身姿窈窕的姑娘和勾肩搭背的少年，因此她是從他頭上那枚用來束發的銀扣認出來的。
那枚銀扣還是前些日子練功時，他因找不到先前被他亂丟的發帶而發脾氣，她為了求個清凈而隨手拿來哄他的，反正她手中向來不缺這些飾品之類的東西——這可能也是她和謝驚堂為數不多的共同點了，照雲嬈的話說，就是喜歡臭美和打扮。
她記得很清楚，那發扣的形狀是一條生了鳥羽的盤繞巨蟒，於搭扣處首尾相銜，蛇目處嵌了一枚碧色晶石作為機關，十分獨特，絕對不會錯認。
此時，那枚發扣就在少年的黑發之中閃爍著冽冽寒光，而戴著她給的發扣的謝驚堂，卻被圍在一群漂亮姑娘當中，一會兒被遞水，一會兒被送點小玩意兒，橫看豎看都頗有點談笑風聲的意思。
明鵲不知道怎麽形容目前的心情——很微妙，微妙到這種心情可能都顯露到了臉上，以至於連雲嬈都多看了她兩眼，然後對她哂笑了一聲。
“謝師弟先前雖然也因為好相貌招過不少姑娘，不過也沒有今日這麽...”雲嬈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詞，“我猜，可能是她們意識到他有可能會變成真傳，生出了些攀附結交的心思。世上沒有不漏風的墻，師尊看好他的這件事，大家多多少少都能回過味來。”
雲嬈這番話的意思是，這群人，尤其是這些姑娘們，圍著謝驚堂並不完全是因為有好感，主要其實還是為了給這位也許即將要發達了的同門留下點好印象，以便之後拜托他幫忙。
畢竟真傳和內門的差距可比一般人想象中要的大得多了，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區別。內門弟子一旦成為真傳，就意味著即將得到更多的修煉資源和更好的教導，除此之外，還能有結交更多其他門派真傳弟子的機會，拓展家族人脈，這才是為何許多內門弟子擠破了頭都想成為真傳的原因。
如果謝驚堂真的成為了真傳，那麽只要能同他混熟點，之後拜托他在懷陽劍尊和長老那邊美言兩句，也可謂是受益無窮了。
明鵲眼波微動：“有上趕著巴結的，自然也有看不慣的。”邊說著，她的視線邊向謝驚堂周圍掃了一圈，只是這麽一眼，就能見到不少臉上隱隱帶著不滿神色，偷偷覷著謝驚堂的，“還沒開始之前就這麽招搖，其實並不是好事。”
不過，從小被捧到大的謝小公子顯然是不太懂人情世故的，也沒註意到那些窺探不滿的眼光。他雖不耐煩被這麽一堆人簇擁著，可也毫無辦法，冷著一張臉不搭理他們又沒用——照內門女弟子們內部口口相傳的說法，“謝師弟故意板著一張俏臉才算別有風味呢”——到最後實在沒辦法了，他只能擰著眉頭黑了臉，擡手撥開面前湊過來的兩張臉，擡頭朝著東面的上席看過去。
於是，明鵲的視線兜兜轉轉一圈回來，措不及防地，就與那雙琥珀似的淺瞳對上了。
春風長嘯，那少年仰起頭，粼粼若水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投過來，那一剎那，仿佛連時間都靜止了，周圍喧鬧的嘈雜都已隱去，對視的那幾個呼吸被無限拉長，隔著那麽遠的距離，明鵲卻偏偏能看清他眼中透露出的殷切話語——
“救、救、我！我受不了了！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，謝師弟那是什麽表情啊。”身邊的雲嬈瞧見了，沒忍住發出驚天爆笑，“看上去好可憐，好像山下那條流浪的小黃狗啊。”
明鵲聽到這話，也沒忍住勾起了唇角。雲嬈這句話倒是和她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，謝驚堂賣乖的時候，完全就跟眼睛水汪汪的小犬沒區別嘛！
可惜，她作為一介做客的外來人，此時也是力不從心，只怕是幫不了他了。
一旁原本在笑不嘻嘻看熱鬧的李朝河，見狀倒是湊過來安慰道：“無妨，師尊給我傳音，說是馬上就要過來了，他們鬧不了多久的。”
果然，沒半盞茶功夫，懷陽劍尊就踩著淩霄劍悠悠然地從天上飄過來了，身後還跟著一眾長老。
罡風頓起，所有弟子立刻站起，肅容整衣，朝著天上就齊齊地彎腰作揖，齊聲道：“參見宗主，參見長老！”
趁著眾人一疊聲行禮的時候，雲嬈垂著臉朝明鵲悄悄靠過來，低聲道：“鵲姐姐，阿諺可有給你傳音？他那裏情況怎麽樣了？”
“暫時沒出什麽狀況。”明鵲道，“大概還有半日，就能到達虞山附近，他可能會在虞山那裏找地方歇歇腳，再在周圍打聽一些情況。”
頓了頓，她放柔了聲音，有些生硬地安慰道：“不用太過擔心，你囑咐過他保守行事，他既然答應了你，應當也不會騙你的，不至於把自己弄得滿身是傷，缺胳膊少腿的，你放寬心。”
雲嬈：“...好！姐姐，你還挺會安慰人的，下次還是別安慰了。”
明鵲：“......”
兩個人的對話就中止到這裏，因為懷陽劍尊和各個到場的長老已經依次入座，眾弟子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，等待著此次春會的開幕儀式。
然後便是懷陽劍尊簡單致辭了一通之後，宣布春會正式開始。
劍回宗作為東南地區一帶的劍道大宗，弟子眾多，烏泱泱的一片，明鵲也搞不太清楚比試的規則和順序，只大概知道先是外門對外門，再是外門對內門，內門對內門，若有膽子大點的內門弟子敢於主動挑戰真傳弟子，那說不定還有加時賽。
不過，她本來也不是抱著什麽“t友好交流”“文明觀賽”的心態來看的，從始至終她跑到這裏，想要看的也就只有一個人而已。於是，在這場春會的前大半個時辰裏頭，從她半闔的眼皮底下看過去，就是流水般的“菜嘰”（雲嬈語）端上來，又流水般地端下去......
直到負責記錄勝負的弟子終於高聲喊出了“謝驚堂”這個名字，她才揉了揉眉心，算是坐直了些，把視線朝蓮臺中央投過去，定在中央那個提劍的挺拔背影上，隱隱流露出幾分認真來。
不得不說，同為一個宗門的弟子，內門與外門的弟子的差距，簡直比人與豬都要大。那個在一眾外門弟子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，在謝驚堂的手下甚至走不過十招。在看見那翠衣少年脊背打直，握劍抱拳時的漂亮姿態，明鵲肘撐膝，手支頤，眉眼半斂著，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出來。
這個笑容，在看謝驚堂與其他內門弟子比試連勝了五場的過程中，就一直沒有消失過，這種難得一見的狀態甚至把系統都炸了出來，滿是揶揄地調侃她：“喲，這麽高興？”
這算高興嗎？明鵲不知道。她只是感覺心尖像被什麽東西一下下小幅度地輕叩著，叩出一疊聲輕靈的空響，飄飄忽忽的，帶著一點可以稱之為驕傲的暖意，幾乎像是要飛起來。
這人表現得這樣好，也是應該的，不是麽？畢竟，這可是她手把手帶出來的人，她第一個救下的人，第一個教導的人，無論如何都該是出類拔萃的，她的眼光不會出錯，不是麽？
就在這一剎那，明鵲好像恍惚忘記了“謝驚堂”只是她的一個任務，一個曾被她嫌棄過麻煩的，不得不完成的任務。
當那個翩若驚鴻宛若游龍的影子印在她的眼底的瞬間，她已經開始下意識將“謝驚堂”這個人歸為了她的人，她第一個是被迫、也是自願變得密不可分的人。
這段時間的努力沒有白費，他的確是截至目前上場之後表現最為精彩的一個弟子。按照雲嬈的說法，他只要能連贏其餘內門弟子十場，那麽他破格成為真傳的事情基本就不會再有大的異議。
第六場，是對於鶯歌。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，時隔十日，謝驚堂再次對上這位老對手，出招明顯比先前要利落幹脆了許多，直擊對方弱點，劍光如雪，毫不留手，招招都逼向死穴。
這一次，他也沒有再學她的劍招，而是用了一種眾人從來沒見過的刁鉆招式，只一劍，就終結了兩人之間的比試。
“咦？”明鵲聽到了身後傳來了一個疑惑的聲音，仿佛是某個長老在同宗主說話，“懷陽，這是什麽招式，我倒是沒見過，好生詭譎啊。”
“瞧著不像傳統的劍招。”另一個長老插話道，“更柔，也更靈巧一些，削弱了劍之淩厲剛硬，轉而強調了輕靈宛轉，感覺倒有點像是...鞭法慣用的路數？”
明鵲聽到這裏，不動神色地挑起半邊眉：這個有點識貨。
又聽一個長老不讚同的聲音：“可是劍修，劍者，劍也！劍道最可貴的不正是劍之泠冽，劍之豪俠嗎？如此迂回多思，反而沒有了劍修的心氣，這小子，走偏，走偏了呀！哎！”
說的什麽屁話，文縐縐的，迂腐得要命。明鵲眉毛又放下來了，恢覆了面無表情，心想。這老頭懂個蜘蛛卵，凈會咬文嚼字！
“誒，端清，你此言差矣。”懷陽劍尊總算是開口了，含著點要笑不笑的語氣，“一千個劍修對劍道都有一千種理解，無論如何，往俗了說，修行總還是要以變強為目的。這套劍法雖然稱不上清正傳統，但顯然更適合這個弟子，能最大化發揮他的優勢，不是麽？”
仔細聽去，能聽出懷陽劍尊語氣中的欣慰來。也許他也記得他曾教導謝驚堂的那一番話，“把劣勢轉為優勢”，並親眼看到了這個弟子將這句話化為實踐，為他的教導做出了最好的註解，這也正是為人師表最高的意義所在。
宗主果然還是宗主，最有眼光。明鵲在心中默默讚同。
“他明明是火屬，卻摒棄了一般火屬修士那種剛硬而直接的攻擊方式，轉而采用這種靈宛似水的劍招，以柔克剛，萬化千變，‘水火交融’，還真是有意思。就是不知道，這套劍法是哪裏學來的。”
方才第一個說話的長老又笑呵呵開口了：“這孩子瞧著天賦這樣好，也許是自己琢磨出來的。這倒也好，度身定制，別人學也學不去，豈不妙哉？”
第二個說話的長老也應和：“嗯，這人不錯，這人不錯，今天過來一趟沒白來，懷陽啊，儒牙呀，這孩子你們倆多半沒看上吧？你沒看上本座可就要走了啊！”
那位第一個說話的、名叫儒牙的長老急道：“誒誒誒！怎麽你就要走了？你慢著，是我先註意他的，慎鳴，你莫要同老夫耍無賴啊！”
懷陽劍尊溫文爾雅，語帶笑音，像是早有預料：“別想了，這個小弟子本尊早就定下來了。”
儒牙長老：“...懷陽，你不早說？你這事做得真不地道，我以後外出挖靈草回來不給你帶了。”
慎鳴長老：“什麽？什麽？懷陽你說什麽？老夫耳背，聽不清話啊！沒人要是吧？”
身後幾個長輩鬧哄哄地吵成一片，不知不覺，在這樣溫馨和樂的哄鬧間隙，謝驚堂已經同第九位對手越陳完成了比試。
這一回合，謝驚堂只是險勝而已，除了有連續比試，難免疲憊的原因之外，主要還是因為越陳的水平相當不錯。作為木靈根的修士，在被謝驚堂這個火屬天生克制的情況下，仍然能走過數十近百招，可見他的基本功之紮實，修為之深厚。
比試進行到這裏，其實大部分人心裏其實都已經有了結果了，不出意外，謝驚堂即將就要連勝十場，以年紀最小、資歷最淺的內門弟子之身，成為本場春會中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，走向康莊坦途。
雲嬈從剛剛就一直分心聽著後面幾個長老吵架，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：“哈，謝師弟要是知道自己在師尊和長老們這裏這麽搶手，估計要樂死了。”
明鵲盯了這麽久也有些累了，聽著雲嬈說笑，難免精神有些松懈下來。
樂死歸樂死，反正不會高興在臉上，估計就是抱著手臂，一副“這都是本少爺應得的”的嘚瑟表情吧...她壓了壓唇角，試圖把太明顯的笑意壓下去，但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了。
然而，古人言，樂極生悲，肯定是有道理的。
就在所有人都其樂融融的這一刻，變故陡生，從弟子席中，突然傳出了一聲驚恐萬分的尖叫，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。
明鵲霎那間迅速回轉過視線，映入眼簾的，卻是蓮臺碎裂所濺起的萬千石塊灰土，伴隨著震天駭地的一聲巨響，在十數根飛舞的章魚肉/肢之間，那個瘦長的翠色背影如青雀般騰躍而起，終於隱沒在了重重的煙塵之中。
......
“儒牙長老，我師尊情況怎麽樣？！”
雲嬈好不容易在弟子局門前逮到了宗中唯一一個精通醫術，因此現在忙得焦頭爛額的儒牙長老，也顧不得什麽弟子禮儀了，紅著眼一疊聲地問：“我瞧見他似乎是吐血了，現在可好些了？”
“你別急，別急啊！”儒牙素日就挺喜歡雲嬈這個可愛活潑的小姑娘的，此時也沒計較她的失禮，連忙安撫道：
“你師尊只是為了緊急召出防護壁而一時間調用了太多靈力，又措不及防被那個異化的弟子重創了壁壘，才會有些經脈受損，不打緊的，他已經去閉關了，靜養一段時間就好了。”
說到這裏，他長嘆了一口氣，仿佛對於當時的場景還是有些心有餘悸：“只是，怎麽會突然發生那樣的事情呢，就一眨眼，一個上一刻還好端端的正常人，突然就變成了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，甚至連防備都防備不及，哎！”
“這才是‘異化’的可怕之處啊。”雲嬈垂下臉，聲音竭力平靜，但仍有些止不住的顫抖，“一個眨眼，就t變成另外一個人，沒有任何征兆，也沒有任何防範...”
儒牙長老搖頭唏噓：“那幾個異化的弟子，你們現在帶到哪裏去了？可還活著？”
“活著。現在在慎行堂底下的地牢裏，用捆仙索捆著呢，我安排了三隊弟子三班倒地看守，應該不會出問題。”李朝河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出來，一身烏漆麻棗灰頭土臉的，顯然是忙得什麽都顧不上了，“就等長老發落訊問了。”
“訊問的事你們聽慎鳴長老的吩咐安排就好。”儒牙長老有些疲倦地頷首，“先不聊了，本座是過來看那個姓謝的小弟子的。先前都沒顧得上他，他可還好麽？”
這廂話音剛落，幾步外弟子居的門就被從裏頭推開了。
左手臂上包著厚實繃帶，滿臉蒼白的謝驚堂依靠在門口，身後站著的，赫然是那個紫衣黑發、滿臉冷漠的通天門使者。
“長老，師兄，師姐，弟子沒有大恙。”沒等眾人開口訊問，謝驚堂就率先開口，聲線崩得很緊，“現在先不用管我，我們得馬上去地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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